院子是中国住宅文化的基础。在中国传统居住文化格局中,无论高官府邸,还是巨贾之居,乃至乡间小院,都有院子。更不要说代表中国建筑文化精髓的“园林”,比如苏州、扬州等地古典园林,个个比的可都是院子里的精彩。
可以说,不管是中国的王公贵族,还是商贾士绅,或是中国的草根农夫,都追求着居住形态中的“院落空间”。农夫的院子可以养鸡、养鸭、种菜、晾晒或者说偶尔当作露天餐厅,摆个桌子在院子里,就可以吃饭喝酒。而那些有钱人,其院落便自古以来都是一种雅趣、休闲、花草、名木的“格调空间”。而这些格调空间,往往也是一个“花钱的空间”,自然这个时候的院子,便成为了彰显主人身份、品味、权力乃至阶层的符号。
中华园林,是把大自然浓缩于人们生活环境中的一种独特造景方式,几千年来已经形成自己的造园文化,在一景一色中反映出来的沧桑感,正是中华民族和不同家族传承历史中饱含沧桑的再现,因此,特别容易引起历代先祖的共鸣。
当来自东方的高丽人和日本人,在惊叹中华园林的雅致之后,几乎全盘照抄,并把中华园林的精髓演绎到极致,极力展示传承中华之美。
当来自西方的欧洲人和北美人,在羡慕中华园林的玲珑之后,几乎流连忘返,并把中华园林的风情纳入到教材,以示学习吸收东方之美。
然后,身处中华大地的当代国人,却不能真正体会老祖宗的智慧所在和东方人的身心相适的环境要求。
既没有很好保留和继承中华园林的哲学理念,又没有站在世界之巅审视园林精华的全方位视角,往往弃自身精华于不顾,拾他国糟粕集一身。
最近三十多年来,中华大地上四处兴起的欧式园林,以大面积草坪为抢眼标识,以草本鲜花为夺目亮点,可谓暴发户式的展示,土豪般的炫富,完全没有了东方内敛的低调和体悟生活的雅趣。
中华园林的精致,不是靠钱就能堆积起来的装置艺术,也不是靠大就能展示出来的设计理念。
它是一种历史的沉淀、文化的滋养、艺术的再现,如果遇到懂它的人,揉进个体的人生感悟和情感领悟,才能真正完成一件旷世杰作。缺少了后者,再好的园林,只能看个表象,无法深入其精神内在。
因此,只有面对具有人生历练的人,中华园林才能真正展现出其无上之美的境界。
幼稚的儿童当然会对迪斯尼这样的园林疯狂追捧,浮躁的人们当然也会对布满各种金属装置的现代乐园情有独钟,只有懂得人生况味的文人墨客,会在清晨的雾色中,于中华园林一亭一桥间沉思,会在黄昏的晚霞里,于通幽曲径一石一木间畅想。
园林与人生一样,只有经历过一些事物与事件,才能慢慢形成自己的态度与心相。园林因不同的主人而显出不同的品味与格调,因不同的客人而显出不同的价值与内涵。
这种藏着历史、裹着年代的园林,才会有自己的沧桑感和落寞感,这又成为了多少学子的心路写照,让自己可以与园林心心相应。
有着沧桑感的园林,有一种阴翳之美。北宋文学家欧阳修《醉翁亭记》中有“树林阴翳,鸣声上下,游人去而禽鸟乐也。”的句子,一派天人合一,各取所需的愉悦景色。
中华园林中的阴翳,给人一种幽深、穿越的感觉,长廊接着曲径、屋檐连着树枝,在庇荫处有着太多的故事在这里的人们中传说。
园林中的阴,不是暗沉,它是静寂的另一种表达;园林中的翳,不是华盖,它是华丽的另一种借代。有了阴翳的园林,才有年代的记号,才有历史的年轮。
日本唯美派文学家谷崎润一郎在其散文代表作《阴翳礼赞》中写道,“美,不存在于物体之中,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。”他在日本发现的阴翳美,其实便是中华园林和建筑中的基本元素。
有着沧桑感的园林,有一种斑驳之美。鲁迅《彷徨·在酒楼上》里的句子:“窗外只有渍痕斑驳的墙壁,帖着枯死的莓苔。”虽然没有点出房子的年代,但它的沧桑感已经直面面地写在墙上了。
岁月留给老房子的礼物,便是斑驳的一面面的墙,让你隐约看到一些过去,又让你醒悟还活在当下,当过去与当下交织在一起时,你才是当代世界的主人,你才是鲜活生活的主角。
明朝归有光《项脊轩记》中写: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,桂影斑驳。”可见这斑驳还可以来自月光。
斑驳的墙,像一首诗,每个人读它都不一样,这样的诗,不是一首可以千古传颂的好诗吗?
有着沧桑感的园林,有一种朦胧之美。与墙的斑驳相映成趣的还有透过树林,照射在地面、房顶、墙面上的影子,随着时光的流动,影子也随之变化,或朦胧或清晰,而朦胧的那一刻,却是过去与未来的自然过渡。
前蜀的贯休《桐江闲居作》诗之九写有:“萧条秋病后,斑驳绿苔深。”唐朝白居易《睡后茶兴忆杨同州》诗则写:“婆娑绿阴树,斑驳青苔地。”
婆娑、庇荫、斑驳、青苔,168体育 168体育官网在中华园林中成为了一种最佳组合,被“抄袭”到日本寺院后,竟然演化出一些个闻名遐迩的“苔寺”,将中华园林中由雾色与朦胧营造出的天地之物,维系了几百年之久。
有着沧桑感的园林,有一种参天之美。中华园林的“镇宅之宝”,从来就不是草坪花草之类,而是几棵,或者一排有年头的参天大树,几百年的树龄是“小字辈”,上千年的“树神”才是风水宝地的真正象征。
一个古刹,一个古址,如果没有参天大树的守立,所有的历史传承都可能沦为一种臆想。
《汉书·谷永传》记载:“太白出西方六十日,法当参天,今已过期,尚在桑榆之间。”第一次明白无误写出了“法当参天”的喻义,树如此,法也如此。
宋代梅尧臣《和永叔啼鸟》诗句:“深林参天不见日,满壑呼啸谁识名。”这样的幽深与沧桑,才是中华园林的最高境界。
中华园林的沧桑,也就是中华的沧桑。当我们一再强调中华悠久历史的时候,必须有一批可以再现沧桑历史的真实、自然与客观的事物作佐证,中华园林便是可以有此担当的一个重要载体。
相信,浮云是暂时的,浮躁也是暂时,当洗尽铅华之后,中华园林清新脱俗、淡雅如菊的气质终将被中国人自己重新拾起。